尽管这些稿件都如泥牛入海,无一篇发表,但我仍热情十足,父亲对我落榜的事,本就耿耿於怀,现在又见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什麽活也不做,整天只知躲在书房里埋头写写画画,不但挣不到钱,反而隔几天就向他伸手要钱买笔买纸买信封邮票,更加不满了。他经常冷著脸在饭桌上向我旁敲侧击∶「刘家的孩子到汽车改装万当焊工,一个月给家里挣好几百块呢。」「孙家的二宝去年到广东打工,今年就回家盖房子了。」每当这时,母亲总是看著我无声地叹息著。
我们家位在城乡交界处,家境并不宽裕,至今还住在一间低矮狭小的砖瓦房里。父亲是一个菜农,种著三亩多菜地。母亲则每天挑著菜担穿街过巷叫卖自家田里种的蔬菜。母亲便是我们一家的生活来源,家庭经济的拮状况是可想而知的。
在我待在家里埋头苦写的第二年夏季的一天,吃早饭时,父亲忽然对我说∶「菜地里的活计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今天你来帮我锄几垄草,中午太阳大,草锄起来一晒就枯了。」此时,我的一部长篇武侠小说正写得如火如荼,对父亲的话我置若罔闻,吃完早饭,我并没有跟著父亲去菜地,而是一头钻进自己的书房,关紧房门,又投入自己的创作中。正聚精会神地写著,突然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父亲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把抱起我桌上的一堆手稿,就往厨房里跑。等我回过神来,急忙 到厨房时,我辛辛苦苦写了一年多的手稿已化成了灰烬。「写、写,我叫你写,」父亲还不解恨,一边拿起烧火棍在纸灰中乱捅一气,一边朝我跺脚怒骂。
我 呆了,双拳紧握、双目冒火地瞪著他,那一刻,如果他不是我父亲,我真的会扑上去跟他拚命。「你要是再写,就给我滚出这个家。」父亲扔下这句话,就扛起锄头出门去了。我无力地倚在墙壁上,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在床上蒙头大睡两天两夜後,第三天早上,我把摆在书桌上的书籍稿纸统统锁进抽屉,然後扛起锄头跟著父亲来到了菜地。
从此以後,我再也没有在父亲面前叫过他一声爸。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绝对不会。当菜地的活计不再那麽忙时,父亲又提出叫我去汽车修理万学习汽修技术,我二话不说就去了。在汽车修理万,教我的师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棉嗦而且刻薄。他对我说∶「徒弟徒弟,三年奴隶,当学徒是没有工钱的,只有半年後能帮我干些活时,才有两百元生活费。」我默默地点头应承。
从此以後,我就成了汽车修理万的一名学徒工,每天天刚亮就去上班,七、八点锺才拖著满是油污的身子疲惫地回家。我并没有叫苦叫累,甚至还装出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父亲和母亲见我转变得如此之快,不由得都欣慰地笑了。
但是,谁也不会知道,在我这副看似听话的表象之下,还隐藏著一颗不安分的心呢,每天下班回来,吃过晚饭我便早早地上床睡了。但睡到夜里十二点锺,夜深人静之时,我便悄悄起床,轻轻揿亮灯,伏在书桌上偷偷写起我白天早已腹思好的小说来,直到天色微亮,我才 紧上床眯一会儿。由於无钱买信封和邮票,我便用白纸自 制了一些信封,将写好的稿子装在里面,写好地址,然後锁在抽屉里,准备半年後拿到生活费时,再一次寄出。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了几个月,抽屉里已经塞满未寄出去的稿件。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得意之作,不要说发表,就连投寄出去也难上加难,心中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就在这时,我的心里破天荒第一次打起退堂鼓来,一连三个晚上,我都打不起精神起床写作。
第四天傍晚,我下班回家时,母亲也正好挑著菜担回来了。「你看这是什麽?」还隔著老远,母亲便兴奋地朝我叫著,手里挥舞著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我走近一看,啊,那不是纸,而是一整版邮票,横十张竖十张,整整一百张呢。我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激动地问∶「妈,你哪来这麽多邮票?」母亲一边放下菜担一边说∶「今天中午我挑著菜担从邮局门口路过,看见地上有一张花纸被风吹来吹去,吹到我面前时,我随手捡起一看,原来是一大版邮票哩。只是背面弄脏了,不知能不能用?」我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忙不迭地说∶「能用,能用。」看著我兴奋的样子,母亲咧开嘴 笑了。
晚上,吃完晚饭我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把所有未寄出去的稿件都贴上邮票,并且在第二天上班之前把它们全部投进了邮筒。没有用完的邮票我小心地珍藏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有了邮票,就有了成功的希望,第二天夜里,我又像耗子一般偷偷爬起了床有耕耘就有收获,有付出总有回报。就在我做汽修学徒工快满半年时,我忽然收到了一封广东某杂志社寄给我的挂号信,拆开一看,里面是三本崭新的杂志,三本杂志上都印著我的大名--原来是我的一部近十丌字的小说稿件被这家杂志分三期连载了出来。几天後,我收到了四千四百多元稿费。捧著样书和稿费,我像女孩子一样,扑在床上哭得一塌糊涂。
晚上,父亲来到书房,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样书呢?让我看看你写的文章。」我看了他一眼,想起半年前他焚烧我手稿时的可恶嘴脸,心里不由得腾地一下冒出火苗来∶「样书我已经锁起来了,过几天再给你看。」看著他颤颤巍巍失望而去的身影,我心中有种吐气扬眉的感觉。自此之後,父亲变得沈默寡言起来。
接下来,我又顺利地在几家较有影响力的省级刊物上发表了几篇中篇小说。一年後,第一个连载我小说的那家广东刊物的主编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们那里缺一名小说编辑,问我愿不愿意过去广东工作。我不禁喜出望外,急忙给他回了电话,表示愿意前往。去广东打工需要带身份证,我家有一个专门存放各种证件的小铁盒。我从衣柜底下找到这个小铁盒,拿出我的身份证,却无意中发现最底下还压著一张邮局的收。我轻轻拿出那张收,只见上面写著∶购邮票一百张。我忽然想起母亲捡到的那一百张邮票。
霎时间,我什麽都明白了。那一刻,我的眼泪涌了出来,不由自主地扑到正在厨房烧火煮饭的母亲怀中,无言地哭了起来在我 家的前一天,父亲忽然病倒了。母亲劝我留几天再走,但我想了想,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便毅然决然地背起行囊,搭上了南下的列车。
到广东那家杂志社上班之後,我不时收到母亲托邻居给我写来的家书,信中总是提及父亲的病情,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了。母亲嘱咐我抽空回一趟家看看父亲,但我总是以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为藉口回绝了。也许是母亲见我做得太过分,便有很长一段日子没再给我写信。有一天,我忽然收到母亲寄来的一个包裹,疑惑地打开一看,不由怔住了,原来包裹里整整齐齐地放著一叠我的手稿,仔细一看,竟是我以前那部被 父亲烧掉的长篇武侠小说手稿。
我 呆了,这是怎麽回事?急忙拆开包裹里夹带的一封信,认真看起来。信是母亲 托人写的∶孩子,妈知道你一定很恨你爸,恨他不该反对你写作,恨他不该狠心烧掉你辛苦写的稿子,是不是?其实你爸根本没有烧过你的稿子。那天他把你的稿子拿到厨房後,就藏在了一堆柴禾 下面,顺手将一本废书烧了。你爸这样做,原本是想叫你对文学死心,然後再叫你去学一门手艺,用以安身立命养 家糊口。
因为你爸心里比谁都清楚,像咱们这样的穷苦人家,一无金钱铺路,二无人情开道,而你只是一个高中生,想当作家,简直难如登天。与其眼睁睁看著你浪费精力,浪费青春,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所以你爸才狠心地後来,你爸把藏下来的这部手稿读完了,觉得并不比名作家们写的武侠书逊色多少。他这才觉得阻止你继续写作也许是一种错误。他开始後悔起来。但幸好经过细观察,他发现你并没有真正放弃写作,而是采取了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在继续著你的梦想。
他在为你感到高兴之馀,也默默地支援著你,你书桌上的灯太暗,他就不声不响地为 你换上光线充足的灯泡,你书房的窗户玻璃坏了,夜晚冷风对著书桌飕飕地吹,他就悄悄给你装上一块新的,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打开你那忘记上锁的抽屉,发现你塞在抽屉里的那堆因缺少邮票而无法寄出的稿件时,他便吩咐我给你「捡」了一百张邮票回来,买邮票的钱是你爸晚上出去抓鳝鱼卖积攒下来的!
读完信,我几乎 呆了,抱著那叠书稿,叫了一声爸,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两天後,五一节放假,我简单收拾行李,提了两瓶父亲最爱喝的酒,就往家里 去。当我回到家时,父亲早已病重不治,在四月三十日这天永远地走了,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我惭愧地叫了一声爸,悔恨的泪水汹涌而出害怕 别滋味,然却怎麽也免不了。
总得,深刻经历,才能真正懂得「情感」两个字的奥妙,喜欢看文章,就算看完会掉下眼泪,我还是喜欢,被感动後流泪的滋味。找一个人说说话很容易,找一个谈的来的知心朋友不容易,一生中能有一两个知己是幸运;是福气;也是幸福,所以更应该珍惜,而你们就是那些值得珍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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