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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豆腐哑巴的女儿

看了很感动,为人子女的,不可忽视父母之恩呢!辽宁北部有一个中等城市,铁岭,在铁岭工人街街头,几乎每天清晨或傍晚,你可以看到一个老头儿推著豆腐车慢慢走著,车上的蓄电池喇叭发出清脆的女声∶卖豆腐,正宗的卤水豆腐!豆腐咧──」

那声音是我的。那个老头儿,是我的爸爸。我爸爸是个哑吧。

直到二十几岁的今天,我才有勇气把自己的声音放在爸爸的豆腐车上,替换下他手里摇了几十年的铜铃儿铛。两三岁时我就懂得我有一个哑吧爸爸是多麽的屈辱,因此我从小就恨他。当我看到有的小孩儿被妈妈使唤著过来买豆腐,却拿起豆腐不给钱就跑掉,爸爸伸直脖子想喊却喊不出声的时候,我不会像大哥一样追上那孩子揍两拳,我伤心地看著那情景,不吱一声,我不恨那孩子,只恨爸爸是个哑吧。

尽管我的两个哥哥每次帮我梳头都疼得我哇哇大叫,我也还是坚持不再让爸爸给我扎小辫儿了。

妈妈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大幅遗照,只有出嫁前和邻居阿姨的一张合影,黑白的二寸片儿,爸爸被我冷淡的时候就会去翻妈妈的相框照片来看,看到必须做干活才默默地 开。

最气的是别的孩子叫我『哑吧老三』(我在家中排行老三),骂不过他们的时候,我会跑回家去,对著正在磨豆腐的爸爸在地上划一个圈儿,中间唾上一口唾沫,虽然我不明白这究竟是什麽意思,但别的孩子骂我的时候就这样做,但我想这大概是骂哑的最恶毒的表示了。

第一次这样骂爸爸的时候,爸爸停下手里的活儿,呆呆地看我好久,泪水像河一样淌下来,我是很少看到他哭的,但是那天他躲在豆腐坊里哭了一晚上。那是一种无声的悲泣。因为爸爸的眼泪,我似乎终於为自己的发找到了出口,以後的日子里,我会经常跑到他的面前去骂他,然後自己在走开,剩他一个人发一阵子呆。

只是後来他已不再流泪,他会把瘦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偎在磨杆上或磨盘旁边,显出更让我瞧不起的丑陋样子。我要好好念书上大学, 开这个人人都知道我爸爸是个哑吧的小村子!这是当时我最大的愿望。

我不知道哥哥们是如何相继成了家,不知道爸爸的豆腐坊里又换了几根新磨杆,不知道冬来夏至那磨得没了沿锋的铜铃铛响过多少村村寨寨…我只知道仇恨般地对待自己,发疯地读书。

我终於考上了大学,爸爸头一次穿上1979年姑姑为他缝制的蓝褂子,坐1992年初秋傍晚的灯下,表情喜悦而郑重地把一堆还残留著豆腐腥气的钞票送到我手上,嘴里哇啦哇啦地不停地说著,我茫然地听著他的开心和骄傲,茫然地看他带著满足的笑容去通知亲戚邻居。

当我看到他领著二叔和哥哥们把他精心饲养了两年的大肥猪拉出来宰杀掉,请遍乡亲父老庆贺我上大学的时候,不知道是什麽碰到了我坚硬的心软,我哭了。吃饭的时候,我当著大家的面前给爸爸夹上几块猪肉,我流著眼泪叫著∶爸
,爸,您吃肉。」

爸爸听不到,但他知道了我的意思,眼睛里放出从未有过的光亮,泪水和著散装高梁酒大口地喝下,再吃上女儿夹过来的肉,我的爸爸他是真的醉了,他的脸那麽红,腰杆儿那麽直,手语打得那麽潇洒!要知道,十八年啊!十八年他从来没见过我对著他喊「爸爸」的口型啊!

爸爸继续辛苦地做著豆腐,用带著豆腐淡淡腥气的钞票供我读完大学。1996年,我毕业分配回到了距 我乡下老家有40公里的路。我安顿好自己以後,我就去接一直单独生活的爸爸来城里享受女儿迟来的亲情,可就在我坐著出租车回乡的途中,车出了事故。我从大嫂那里知道出事後的一切──

过路的人中有人一眼就认出我就是老涂家的三丫头,後来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也陆陆续续都 都来了,看著浑身都是血不省人事哭成一团,乱了阵脚。最後 来的爸爸拨开人群,抱起已经被人们断定必死无疑的我,拦住路旁一辆大汽车,他用全的力气扛著我的身体抱我进车子,腾出手来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一大把卖豆腐的零钱塞到司机手里,然後不停地划著十字,请求司机把我送到医院抢救。

嫂子说,一生懦弱的爸爸在那个时候,显出无比的坚强和力量!在医生认真地清理伤口之後,医生跟我爸说让我转院吧,并暗示哥哥们,我已没有抢救价值,因为当时的我,几乎量不到血压,脑袋被撞得像个瘪葫芦。

爸爸比手画脚安慰著大哥叫他别太难过,指著自己的眼睛,伸出大拇指,比划著自己的太阳穴,又伸出两个手指指著我,再伸出大拇指,摇摇手,闭闭眼,那意思是说∶[你们不要哭,我都没哭,你们更不要哭,你妹妹不会死的,她
才20多岁,她一定行的,我们一定能救活她!]

医生仍然表示无能为力,医生让大哥对爸爸说∶这姑娘没救了,即使要救,也要花好多好多的钱,就算花了好多钱,也不一定能行。」

爸爸 一下子跪在地上,又马上站起来,指指我然後手高高扬,再做著种地、喂猪、割草、推磨杆的姿势,然後掏出已经掏空的衣袋儿,再伸出两苹手反反正正地比划著,那意思是说∶「求求你们了,救救我女儿,我女儿有出息很不起
,你们一定要救她。我会挣钱交医药费的,我会喂猪、种地、做豆腐,我有钱,我现在就有四千块钱。」

医生握住他的手,摇摇头,表示这四千块钱是远远不够的。爸爸急了,他指指哥哥嫂子,紧紧握起拳头,表示∶「我还有他们,我们一起努力,我们能做到。」

见医生不语,他又指指屋顶,低头跺跺脚,把双手合起放在头右侧闭上眼,表示∶「我有房子,可以卖,我可以睡在地上,就算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我女儿活过来。」又指指医生的心口,把双手放平,表示∶「医生,请您放心,我们不会赖帐的。钱我们会想办法。」大哥把爸爸的手语哭著翻译给医生,不等译完,看每个医生都已经是泪流满面。

他那疾速的手势,深切而准确的表达,谁看见都流下眼泪!

医生又说∶「即使作了手术,也不一定能救好,丌一手术没成功………」爸爸肯定的拍拍衣袋,再平比一下胸口,意思是说∶「你们尽力抢救,即使不行,钱一样不少给,我没有怨言。」伟大的父爱,不仅支撑著我的生命,也支撑起医生抢救我的信心和决心。

我被推上手术台。

爸爸守在手术室外,他不安地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竟然磨穿了鞋底!他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守候在手术室外十几个小时间起!他不停的拜天拜地恳求老天爷、祈求天主的动作,恳求上苍给女儿生命!

天也动容!我活了下来。但半个月的时间里,我昏迷著,对爸爸的爱没有任何感应。面对已成「植物人」的我,人们都已失去信心。只有爸爸,他守在我的床边,坚定地等我醒来!他粗糙的手小心地为我按摩著,他不会发音的嗓子一个劲儿地对著我哇啦哇啦地呼唤著,他是在叫∶云丫头,你醒醒,云丫头,爸爸在等你喝新出的豆浆!

为了让医生护士们对我好,他趁哥哥换他陪床的空档,做了一大盘热腾腾的水豆腐,几乎送遍了外科所有医护人员,尽管医院有规定不准收病人的东西,但面对如此质朴而真诚的表达和请求,他们也接受了。爸爸便满足了,便更有信心了。

他对他们比划著说∶你们是大好人,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治好我的女儿!这期间,为了筹齐医疗费,爸爸走遍他卖过豆腐的每一个村子,他用他半生的忠厚和善良赢得了足以让他的女儿穿过生死线的支持,乡亲们纷纷拿出钱来,而父亲
也毫不马虎,用记豆腐帐的铅笔歪歪扭扭却认认真真的记下来∶张三柱20元,李刚100元,王大嫂 65元.............

半个月後的一个清晨,我终於睁开眼睛,我看到一个瘦得脱了形的老头,他张大嘴巴,因为看到我醒来而 喜地哇啦哇啦大声叫著,满头白发很快被激动的汗水濡湿。

爸爸,我那半个月前还黑著头发的爸爸,半个月,老去二十年!我剃光的头发慢慢长出来了,爸爸抚摩著我的头,慈祥地笑著,曾经这种抚摩对他而言是多麽奢侈的享受啊。

等到半年後我的头发勉勉强强能扎成小刷子的时候,我牵过爸爸的手,让他为我梳头,爸爸变得笨拙了,他一丝一缕地梳著,却半天也梳不出他满意的样子来。我就扎著乱乱的小扎子坐上爸爸的豆腐车改成的小推车上街去。

有一次爸爸停下来,转到我面前,做出抱我的姿势,又做个抛的动作,然後捻手指表示在点钱,原来他要把我当豆腐卖喽!我故意乌住脸哭,爸爸就无声地笑起来,隔著手指缝儿看他,他笑得蹲在地上。这个游戏,一直玩儿到我能够站起来走路为止。
现在,除了偶尔的头疼外,我看上去十分健康。

爸爸因此得意不已!我们一起努力还完了欠债,爸爸也搬到城里和我一起住,只是他勤劳了一生,实在闲不下来,我就在附近为他租了一间小棚屋做豆腐坊。爸爸做的豆腐,香香嫩嫩的,块儿又大,大家都愿意吃。

我给他的豆腐车装上蓄电池的喇叭,尽管爸爸听不到我清脆的叫卖声,但他是知道的,每当他按下按钮,他就会昂起头来,满脸的幸福和知足,对我当年的歧视竟然没有丝毫的记恨,以致於我都不忍向他忏悔了。

我常想∶人间充满了爱的交响,我们倾听、表达、感受、震撼,然而我的哑吧父亲却让我懂得,其实,最大的音乐是无声,那是不可怀疑的力量,把我对爱的理解送到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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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2-05T17:21: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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